北漂文青的折腾和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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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首都名牌”破木床,斜挂于一棵歪脖子巨树上,“广场般宽广舒适,宫殿般富丽堂皇”。看着眼前的古怪封面,我愣了一下,再看歪歪扭扭的书名:《我在北京有张床》。笔法颇像少儿涂鸦“我爱北京天安门”,真诚,但很傻很天真。
正如编辑介绍的那样,“人们到这个地方真的是来活吗?我宁愿相信他们是到这儿来死的。”一百年后,重温莱纳·马利亚·里尔克的这句话时,感到这部小说颇像那本《马尔特·劳里茨·布里格纪事》日记体小说。
故事打开“在京奋斗成功”这个失传命题,就像出土一段蒙尘的生活,揭开一片带血痂的伤口,那份经历不一定每个人体验过,但那份沉重和刻骨铭心,每一个异乡客都感同身受。那些熟悉的北京地名、方言、事儿、猫腻,活像一部实用的北漂指南。书中提到的几个地方笔者都暂住过,几个餐馆(酒吧)也光顾过,同样糟心的事也遭遇过。反观这部半自传体小说,无疑读一部独特的“八年抗战”式个人奋斗史,也折射出一个阶层的命运,一个时代的剪影。这样血淋淋的言说,其实并不多见。
四川某城,戈海洋大学毕业短短几年,先后失去教职(干部身份)、下岗、失恋、生意破产、连续痛失亲人……的确,像主人公那样的专业倒霉蛋很罕见,若非有牛皮筋一样坚韧的神经,恐怕早就沉沦下去了。偏偏主人公又天生一付“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关汉卿语)性格,油滑中现真情,痞气里有坚持,泰山压顶而不摧眉折腰,千钧一发之际,一场为他量身打造的夜场奇缘和戏剧人生将他拉出命运的窄门……冥冥之中,一切似乎都是宿命。
主人公的性格塑造十分惹眼。主人公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长期动荡不安的生活难免让他沾染些不良习气(主人公以社会活动家/贤达/闲杂自居),仍属理想主义余孽,颇为自负的他并不甘“被宣布为落后生产力”,折腾一刻也没消停,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当人人都被全民发财的狂潮淹没时,戈海洋却选择了爬格子,屡屡碰壁死不改悔。世纪之交,临近“三十高龄”的戈海洋带着东拼西凑的三千块钱、一本下岗证和一部书稿,像外省人于连去巴黎一样来到首都,一场人生挣扎(也可以说奋斗/豪赌,作者自称“生存实验”)拉开了帷幕。
孰料“北京欢迎您”的背后重重陷阱。初来乍到的戈海洋几度被诱入彀中,脱险后搬入更为危机四伏的地下室,从此北京多了一只微不足道的“坑渠鼠”。最艰难的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面如菜色,气若游丝,浑身上下散发着霉味。还因没办暂住证被关进派出所的铁笼子,差点被送去筛沙子。
虽然不久搬出了地下室,辗转住进中央商务区核心区域一个“溃疡般”的小区,甚至与北京最高大厦为邻(即作者所谓“双城结合部”、“天堂地狱等距离”),但距离“在京成功”尚有十万八千里。改稿、写稿、翻译是他惟一的谋食手段,这种最不经济的营生没让他获得世俗的成功,被女友、北京女孩小羽宣布犯下“不成功罪”(指男人三十岁无房无车,三十五岁不能退休),最终分道扬镳就是下场。这被三十五岁的主人公视为最后一次结婚的机会,打击之大可想而知。看到一个屡战屡败不堪重负的中年男人有些佝偻的背影和谢顶的头部,特别是在那个天寒地冻的圣诞夜,伫立于女友的楼下瑟瑟发抖,差点没冻成冰棍,我十分不忍,以为他这次死定了。偏偏他那不可救药的悲喜剧精神(你说犬儒/痞子/混子/阿Q精神也行)再次拯救了他……
李波颇为敬重海明威,多次提到这个硬汉作家。被无情的生活裂变打入社会最底层的戈海洋,尽管也牢骚满腹,但始终拒绝堕落,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也敝帚自珍,甚至连烟酒也戒掉了,他终于没把自己打垮,海明威精神无疑给了他巨大的心理支撑。至于他倒霉透顶之后走了“狗屎运”,则暗合了“上帝帮助自救者”的命运定律。
百折不回的坚韧,使这本小说同时成为一本独特的励志读物;大痴若愚的人生态度,又让它成为难得的心理抚慰品。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不太同意编辑的意见。除了贵族(或富二代),谁来到这个世界都是活受罪,换个角度,何尝不是一种享受?何况这部作品从头到尾,都活像一根曲折盘旋跌跌撞撞、但始终昂扬向上的心电曲线图,即使是死,也不会太难看。说实话,挺主旋律的。
这部小说充满黑色幽默,主人公时刻不忘以调侃和自我调侃的方式来解构真相,化解苦痛,字里行间悲喜交加。对知识分子更是不客气:渺小和滑稽,一如狱中老鼠,惟求引得囚徒羡慕便沾沾自喜的卑微境遇。这不正是一种深刻反省么?